第二回 倏忽百年沧桑事

　　金刀银箭相映辉

　　嗖嗖嗖，羽声大作，箭落如雨，只把一座不大的土山包连同几十株胡杨树射得刺猬一般。他远远躲在一株老树之上，看得连连摇头。箭雨过后，一声呐喊，旌旗招展，几十人争先恐后地直冲上来，却哪里还有人在?都史大怒，骂道：“胆小鬼的拖雷!胆小鬼的郭靖!”忽地一声号角响亮，拖雷和郭靖自山角处转出，一声呐喊，数十人弯弓搭箭，将土山包团团围住，却原来拖雷和郭靖借地势掩护绕到了都史身后，待他羽箭射光冲上山包，这才杀出将其包围。拖雷哈哈大笑，叫道：“都史，还不下马投降?”都史喝道：“冲下去!”但面对阳光下几十颗寒光闪闪的箭头，却哪里有人敢动?

　　郭靖一张硬弓拽得满了，瞧得仔细，指间松动，一箭射出，都史的旗子应声飘落。郭靖曾经一箭射落双雕，当下得到铁木真金刀赏赐，此时箭不虚发，自然博得部众齐声喝彩。都史铁青着脸，目光闪动，不知打什么主意。拖雷道：“都史，又要回去找豹子帮忙么?”郭靖收了弓箭，道：“安答，咱们又赢啦，这就回去吧。”忽地马蹄声响，一骑如风而来，天空两只白雕盘旋相随，正是华筝。她见到眼前情景，先是困惑，继而明白，不由得放声大笑。都史羞怒不已，率众离去。华筝笑道： “哥俩又赢了一场。”拖雷向部下喝道：“去收了他们的旗子和羽箭!”白雕双双落下，和郭靖亲热。

　　华筝自幼被铁木真许配给了都史，但华筝半点也瞧不上他，心里只想着郭靖。几年来拖雷和都史较量不休，这一次双方各带属下部众，居然玩起了真刀真枪的行军打仗。都史蠢笨又自大，这次不例外，依旧的败下阵来。想当年都史比武输给了拖雷，遂赶回去牵了四只猎豹，意欲咬死拖雷，却给郭靖的大师傅柯镇恶暗器击毙。适才拖雷提及此事，心中实深恼都史的残暴。

　　穿越记忆之门，他来到草原忽忽三年有余，走遍各部落，对草原的情形了然于胸。草原诸部间攻伐依旧，烽烟不绝。但是，蒙古部、札只剌惕部、克烈亦惕部和塔塔儿部四大势力却相安无事。大家心照不宣避免直接冲突，同时吞并各个小势力以壮大自己，所以，小规模的战事始终不断。他盘桓蒙古部落已久，坚信铁木真终有一天会统一草原，成就大业。这一日无意中撞到拖雷和都史之间的“游戏”，不由慨叹后辈身上已注定各部来日胜负。此时自树上跃下，道：“好俊的白雕。”

　　他出其不意，众人吓了一跳。郭靖提马挡在拖雷和华筝身前，手按金刀，道：“什么人?”他微微笑道：“草原上一只孤雁，无意路过此地。这对白雕可真不错，自幼养大的吧。”口中啾啾有声。白雕却似听得懂，啾啾回应，一时间你问我答，说得热闹之极，众人看得目瞪口呆。说了一会，两只白雕不胜喜悦，倏地一飞冲天，又如流星陨落，蓦地一个空翻，羽翅轻敛，双双落在他张开的臂膀之上。其时双雕体型甚巨，重逾不下数百斤，然他臂膀稳健，浑若无物。

　　众人喝彩他神力，华筝喜出望外，道：“你和雕儿说话么，你们说的什么?”他微微笑道：“大漠深处，绿洲中一峰绝顶，古树参天，栖息着金毛雕王。我说要带了它们去玩，它们自然欢喜。”华筝失声道：“你要带走我们的雕儿?”想他和雕儿说得亲热，真要带走它们，怕也不是什么难事。眼巴巴看着郭靖，颤声道：“郭靖，这这这……”眼中泪水泫然欲滴。郭靖皱眉道：“你要带了雕儿去玩，自然是好事，可是，华筝却不舍得。”华筝怒道：“你便舍得么?”郭靖道：“我自然不舍得，可是……”华筝唰地拔出短刀，道：“雕儿忘恩负义，我这便杀了。”

　　他哈哈大笑，道：“倘若有兴趣，咱们此去同行，难道你不想看看金毛雕王么?”拖雷道：“传说中的金毛雕王还不曾有谁真的见到过，这事怕不大稳当。”他啾啾几声，双臂一振，双雕羽翅尚未展开，身子已在空中数十丈外，这一振之力惊人，众人面面相觑，皆显惧色。郭靖跳下马来，金刀在手，抢上一步，喝道：“要动武么?”他哑然失笑，道：“我当你们是好朋友，怎会和你们动武。”华筝眼望空中双雕渐飞渐远，泪水忍不住落下，道：“他赶走了咱们的雕儿。”他笑道：“此去绝顶处快马也要三天三夜，但这对雕儿傍晚时分便回来了。你们不信我说的，我就拜托雕儿去金毛雕王那拿回信物为证。”

　　众人半信半疑，华筝道：“我去问过父汗。”拖雷道：“父汗今日行猎，此时怕已在路上了。”他心中一动，道：“铁木真汗行猎去哲列谷?”拖雷道：“是啊，你却怎么知道?”他自然知道扎木合派遣了刺客意欲图谋铁木真，沉吟道：“铁木真汗见多识广，定然相信我说的话。这样罢，咱们即刻赶去哲列谷，就请铁木真汗定夺。铁木真汗对金毛雕王也许很感兴趣，说不定要和咱们一起去呢。”拖雷道：“父汗行猎便是演兵，他军纪甚严，怎肯轻易相见?”

　　铁木真此去哲列谷行猎必遭不测。铁木真的部落迅速发展壮大，早就引起札答兰部首领札木合的不满，铁木真虽然时刻不忘安答情谊，但扎木合心胸狭隘，眼见铁木真强大，心中便愈先置其死地而后快。他得到铁木真行猎哲列谷的消息，喜出望外，预先埋伏了刺客。

　　他向拖雷招手道：“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。”华筝悄声道：“这少年古怪得很，拖累不要过去。”拖雷道：“他当我是好朋友，我就过去听他说些什么。”当下迈步走了过去。郭靖牵挂安答，虽然武功高强，却也不便过去，也不知那少年说了什么，只见拖雷脸色立变。好一会，拖雷回转来，向郭靖道：“安答，他要看看咱们草原景色，却不熟悉道路，你带他走走吧。”郭靖释然，道：“这有什么难的，我这就带他去。”华筝心中疑惑，道：“我也去。”拖雷笑道：“好妹子，咱们先回去，等下你的雕儿带了金毛雕王的信物回来啦。郭靖的汗血宝马虽然神勇，却不见得能驮三个人呢。”郭靖道：“是啊，华筝你先回去。”华筝无奈，拉拉郭靖的手，低声道：“你快点回来。”

　　眼见众人去得远了，郭靖赞道：“你好大的力气。”他微微笑道：“听说你的武功很好啊。”郭靖红了脸，道：“我蠢笨得很，经常惹师傅们生气。”他神往的道： “等闲下来的时候，你可要教我几招。时候不早啦，咱们就这走吧。”郭靖道：“去哪里?”他道：“哲列谷。”郭靖大吃一惊，道：“你明知道大汗去哲列谷行猎，咱们要赶去挨马鞭么?”他哈哈笑道：“不会的，到时候只怕大汗要奖赏咱们。”郭靖却不肯信。他叹道：“倘若有人要行刺大汗呢?”郭靖这一惊非同小可，道：“你说的可是真的?”他道：“是啊，所以我和拖雷商量过了，咱们骑了你的汗血宝马，一定要先大汗而到。”郭靖一叠声的道：“快走快走。”

　　扎木合的刺客前一日便已潜入山谷，想在谷中短时间内搜寻到不知多少人的刺客岂非如同大海捞针?郭靖心急如焚，抄近路赶到哲列谷，却发现身在谷后，若想赶去谷前入口阻止大汗进入山谷，不知要绕多少山路，只怕那时铁木真早已入谷了。郭靖双目赤红，道：“怎么办?”他仰望峭壁，微微笑道：“就在此攀进谷去。”郭靖惊道：“此谷鸟飞不能越，人又怎能攀越?”昆仑雪山比这哲列谷不知险峻多少，他自幼便在冰峰雪岭攀越自如，当下笑道：“你看我的。”揉身而起，如走平地，瞬间步入山间云雾缭绕间。郭靖看得呆了，自知凭己轻功绝无此等本事，只好驱马觅路前行。

　　秋高气爽，草长马肥，正是狩猎的好时节。哲列谷四面险山环绕，无法攀登逾越，只一狭窄山口与外面沟通，乃天然的猎场。这一日铁木真亲率数千人马前往哲列谷行猎，铁木真马鞭指处，四杰博尔术、木华黎、博尔忽、赤老温分率本部人马四面奔袭而去，要将周遭野兽尽数赶入谷中，铁木真则自提中军入谷等待围猎。

　　大军堪堪入谷，他恰巧赶到，面见铁木真，详细道来原委。铁木真呵呵笑道：“长生天眷顾。”立即遣兵细细搜查，大军翻江倒海般的一番搜寻，活捉了几十个，击毙了几百个，内中不乏扎木合帐下的神箭手。他眼见铁木真神色怆然，知道些铁木真和扎木合间的恩恩怨怨，劝道：“多行不义必自毙，大汗不必萦怀。”郭靖此时也已赶到，眼见铁木真安然，流下泪来。铁木真笑道：“傻小子，快快随我狩猎罢。”蒙古军队多在狩猎中演练阵法，相得益彰。行猎之际，铁木真指挥如意，适才不快之事对他丝毫没有影响。

　　行猎已毕，大军返回，途中他和铁木真自有一番长谈，铁木真得知他竟然自谷后翻山而至谷口，赞叹不已，论及封赏，他道：“不求赏赐，只愿陪伴大汗，征战世界。”铁木真道：“既如此就做我的贴身侍卫吧。”

　　回到营地，眼见大汗无恙，拖雷等欢喜无限。华筝纵身铁木真怀中，喜极而泣。取出一根黄金般的羽毛，呈给天木真。铁木真道：“这是什么?”华筝道：“金毛雕王的羽毛。”铁木真道：“金毛雕王果然传言不虚，却是哪里得来的?”华筝叽叽喳喳，将白雕前去取回金毛雕王的羽毛原委说了一遍。他回道：“大汗有兴趣，我便带路，咱们就去一睹金毛雕王的风采。”铁木真大喜，第二天带了四杰、哲别、郭靖、拖雷和华筝，随了他径往沙漠深处而去。

　　他施展些缩地神行的法术，沙漠之旅便轻松易行，白雕双双在前仿佛引路一般。不一日来在宛如海市蜃楼的绿洲之上，果见绿洲中溪水盘绕处一峰拔地而起，高不可攀，直入云端，看得人目眩神迷。众人困惑，皆不知该如何上得此峰，他道：“大汗且稍等待，我去去便回。”径自如走平地，登上山峰，双雕盘旋左右，须臾走得踪影不见。

　　不知过了几时，天空中忽地雕鸣阵阵，声势惊人，如云遮日，竟不知有多少金雕盘旋而下。一时间空中金光弥漫，端的气象万千。铁木真道：“壮哉!”众人实在想不到传说中的金毛雕居然如此数量之多，眼见的便不下千百只。一双白雕也跟随下来，相比较金雕，直如婴儿比壮汉，华筝不禁失笑。除了郭靖的汗血宝马兢兢而立，其它马匹俱都蜷伏在地，动也不敢稍动。

　　他乘坐了一只金雕，缓缓飞降，停落在众人面前，道：“请大汗坐上金雕，咱们这就上去峰顶。”铁木真道：“好!”金雕甚通灵性，在他呼喝声中，九只金雕张开双翅，伏在众人脚下，任由各人跨上坐好，便振翅而起，却平稳异常。其余金雕排列开来，进退有序。铁木真看得清楚，暗暗揣摩金雕精妙的阵法。

　　金雕缓缓飞升，众人皆心旷神怡，不一刻来在峰顶，方圆不下数十里，自有山峦起伏，溪水缠绕，其间奇花异草珍禽异兽遍布。来到峰顶中央处，但见一棵古树参天，实不知方圆几何，便是百十人，恐怕也未必环抱得住。不知何时其余金雕竟都消失不见，那八只金雕缓缓落地，放下众人。他道：“此处景物新鲜，更有诸多山野中的珍馐美味，大家自便游玩品尝便是。”向铁木真道：“大汗，咱们去见金毛雕王。”华筝叫道：“我也要去。”他笑道：“机缘巧合，或许大家可见到雕王，却不在此时。”言犹未落，两只金雕已振翅而起，随了夕阳余晖中古树长势，直入云雾。

　　古树参天，亭亭如盖，树顶枝叶间平坦处方圆数十丈，纷繁落叶覆盖。两只金雕放下他和铁木真，自飞得不知去向。二人举步向前，落脚处轻柔无声无息。蓦地金光璀璨，金毛雕王从天而降，体形雄伟，目光如电，顾盼间尽现王者之意。他走过去轻抚雕王羽翼，啾啾细语，雕王自然啾啾应答。言谈间，雕王似乎呵呵而笑，趋步向前，颌首处羽翅顿地有声，铁木真急忙还礼。

　　雕王向北踞地，铁木真面南而坐，他自然作了翻译。这一番长谈直到星月掩地，夜色无边。不知古树上生满什么果实，晶莹剔透有如夜明珠般熠熠生辉。雕王授意之下，他采撷了十几枚，奉给铁木真，铁木真一吃之下，但觉味美无穷，浑身无限力量充沛，忍不住纵声长啸。啸声激越，直欲穿云裂石。铁木真自这雕王处洞悉了自己前生今世的天机，众人古树下自然听得清楚，亦不自禁感受到大汗无尽的欢喜。

　　盘桓数日，铁木真与雕王依依作别。其间雕王展翅古树之下，亦给众人带来些果实，众人实在受益匪浅。此后一年间，铁木真一如往昔情深意切，扎木合逐渐宽下心来。其实铁木真却一刻也没有放松，通过不屈不挠的斗争，终于在蒙古部中完全确立了自己的绝对权威，使全部落的人心都紧紧维系于他的马缰之上。蒙古部落的纪律性与团结性得到空前的提升，一支足以承担任何作战任务的军队也强大起来。铁木真永远不会忘记雕王转达长生天的话：我不过是雕中之王，而大汗注定是人中之王。

　　这一年间，他和郭靖学习武艺，和哲别学习箭法。凡人的武功在他眼里好玩多过实用，因为足够强大的力量便可摧毁一切。哲别的箭法他倒用心许多，因为执弓的手臂足够稳定，而距离的目测准确程度决定命中率，颇令他大伤脑筋。时间不久，郭靖和哲别反倒在他的指点中获益良多。至于铁木真的用兵之法，他根本懒得去学。因为他坚信，这个世界上只有唯一的一个铁木真，学是学不来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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